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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2022-06-14 18:11:39 发布

张嘉佳—张嘉佳睡前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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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不要去厨房文/张嘉佳有次跟徐超到长沙玩,顺带看望周云。我们三个上大学在一间宿舍,毕业后难得相聚。徐超出差到南京,我们碰头后心情激动,索性订了机票去长沙找周云。当晚海喝一通,最后住到周云家里。三个大男人挤在床上,睡得东倒西歪。后半夜我听到外头“啯啷”一下,好像锅铲敲到铁锅的声音,应该来自厨房。我坐起身,问周云:什么动静?周云迷迷糊糊地嘀咕:我妈打麻将回来了,估计肚子饿,在厨房做饭。我揉揉眼睛,说,正好我也有点饿,去问伯母要点东西吃。周云翻个身,没理会我。低头找拖鞋,感觉有人拽我。回头一看,透过窗外路灯的光,发现徐超脸色煞白,偷偷摸摸拉住我裤腿。我刚想说话,徐超闭着眼睛,手颤抖着蹭到嘴边,做了个嘘的手势。我猛地酒醒,莫名其妙后背炸出冷汗。这时候,外边厨房传来一阵叮铃啯啷,又响了几轮,就安静下来。第二天大清早,我跟徐超跟周云打个招呼,说赶着回南京办事。周云含糊地点点头继续睡。两人逃命一样跑掉。开门的时候,我偷瞄了厨房一眼,东西都好端端的,该挂的挂着,跟咋天毫无变化。上出租车直奔机场。徐超铁青着脸,说,周云的妈妈几年前就去世了。我一愣,鸡皮疙瘩直起。徐超说,我记得自己在同学录看到这消息的。周云说他妈妈回家做饭,我刚开始没注意。等你起来要出去,幸好我想起来了。她妈妈都去世了啊!我说,我操,你别吓唬我!徐超说,如果是做饭,怎么会没有油热炒菜的“吱啦吱啦”?我无比害怕,说,不知道啊,那到底怎么回事?徐超簟出手机,翻翻相册,颤抖着递给我,说,你看。我一看,有张照片是徐超拍的,当时我跟周云在书柜边打闹。我说怎么了?徐超接过去放大,然后说:这里。我赫然看见照片里的自己身后,摆着一张遗像,遗像是位老太太,尽管面目略带模糊,但基本能看出和周云有些相像。我说,这是周云妈妈的遗像吧?司机是个大叔,猛地把车停靠路边,扭头说,你们快把照片删了,听你们说话就感觉不对,这是老太太死了不甘心,半夜回家做饭。徐超手忙脚乱删了,司机重新开车,说,遗像不能拍照。对冤魂来说,有遗像的地方就是自己家,你要是拍了,她会以为遗像在你那,后半夜会找过去。司机大叔点着根烟说,如果后半夜你听到厨房有动静,可能就是这些冤魂找错了门。找对了也许没什么,找错了他们会生气,认为就是你霸占了他们家。到机场,徐超直接回北京,我回南京。这事过了一个多月,凌晨四点接到徐超电话。他明显压低声音,带着哭腔说:完了,我听到自己家厨房有叮铃啯啷的声音。我不敢出去看,怎么办?大夏天的我全身冰凉,恐惧地说不出话。 电话里我都能听到那头的金属碰撞声,好像有人拿着铲子用力敲铁锅,声音越来越大,似乎就在对面手机旁边。我心都快跳出喉咙口,然后徐超尖叫起来,电话挂了。我发了会呆,关紧卧室门。树枝的影子投在窗帘,风吹得呼啦啦响。犹豫半天打给徐超,电话关机了。连打几次,都是关机。接着我的手机震动起来,收到一条彩信,发信人徐超。打开一看,是张照片,照片里我跟周云勾肩搭背,身后摆着一副遗像。然后厨房里传来声音,似乎是锅铲掉在了地上。“啯啷”。白夜失眠文/张嘉佳1王国关上抽屉,准备下班去接女儿。所长冲进来,挥着手喊,有多少人?全部去湖北路希望小区!王国一惊,这不是自己家么。大家拉着警笛赶到目的地,王国旁边的小李嘟嚷着说,靠,网上传的到处都是,现在消息比我们出警还快。王国跟他打听,才知道小区门口摆水饺摊的老头出事了,跟城管打架,突然倒地死亡。小区左近,已经人山人海乌压压一片。天色开始落黑。所长看见王国,眉头一皱说,你不是要接女儿吗?我们所的人够了,你该干吗干吗去。王国走的时候,听见小李又嘟嚷一句:麻烦大了,这怎么看起来像暴动。王国心急如焚,跟班主任说好六点去接,这就迟到快一个钟头。打车到了小学,王国连声跟班主任道谢。吴老师摘下眼镜,摸摸他女儿的头说,没事,我这每天也得改作业,正好陪着敏敏。回去路上,敏敏问,爸爸,我们今天晚饭还吃水饺吗?王国一愣,心里想起摆水饺摊的父女,说,不啦,我们买烤鸭回家吃。敏敏没有兴奋,仰头对王国说,爸爸,要是我们不买水饺,大爷就没有钱给姐姐买新衣服了。王国脑海里浮现那对父女,自己三天两头在他们板车吃水饺。老头姓邓,给女儿起的名字不错,叫邓眠。两人做生意挺有趣,父女经常吵架,嘴巴利索,但手里的活从来不停。有次老头训斥正在擀皮的邓眠,一天就卖两百个饺子,卖足两万个再去买衣服。想不到这句话被自己女儿记着了。2之后一周,王国有意无意在报纸上找新闻,就是找不到。还是八卦的小李跟播报员一样宣传,什么严禁采访水饺妹,好几个记者都被打了,据说政府给了八十九万赔偿,让她赶紧将老头下葬。王国有次忍不住问,那水饺妹去哪了? 小李摸摸下巴,说,麻痹谁知道。王国一看五点多,关上抽屉,派出所到车站走路过去二十分钟,就当锻炼。走过中央车站,站前广场的人群爆出尖叫,四处逃窜。王国被撞了几下,广场差不多人都空了。广场空了,才能看见满地的瓜皮果屑,正中心站着孤零零的姑娘。这里每天经过千千万万的人,一半回家一半去远方,现在只有她一人。王国仔细看,是水饺妹,她正在喊:都走开,我要炸死自己!王国不敢走太近,喊:邓眠,别这样,别动!水饺妹哭喊:你们都逼我,我炸死你们!王国说,那你告诉我,谁在逼你?水饺妹呆呆看着他不说话。王国不清楚她拿的什么炸药,大喊:邓眠,这儿市中心,出事怎么办?你就是犯罪!你就是杀人犯!你不是最恨杀人犯吗?你把东西丢下来,我会帮你!水饺妹手垂下来,嚎啕大哭说,你会帮我?他们要逼死我全家,我受不了了……王国说,是,你受不了。但你是好人,不要做坏人。你看大家过得都有麻烦,都受不了,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去犯罪。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,就去盗窃、抢劫、杀人,这跟受不受得了没关系,这只能说明他们就是人渣!畜生!邓眠,你是好姑娘……天开始落黑,水饺妹的影子匍匐在水泥地,逐渐散开,投身夜晚。水饺妹绝望地尖叫:走开!我不要做好人!王国一惊,连忙转身就跑。没几步,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。但他几乎没感觉到冲击的空气,只是被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。他缓缓转过身,一团浓烟冲天而起,隐约能看见水饺姑娘躺在地上。这是一场无效的火光,来自于地狱,只灼伤了孤零零的姑娘。她委身于自己的影子,那片阴暗曾经被千千万万人踩过去,如今拥抱住自己的身躯。围观人群在四周离得很远,也能听见他们哗然的议论声。围观人群在四周离得很远,也能听见他们哗然的议论声。等救护车、警车一一抵达现场,已经靠七点。王国突然暗叫不好,手机又摸不到,估计被趁乱偷了。他一路小跑到学校,吴老师办公室关着。王国心急火燎,跑到教导处,主任还在。吴老师咋夜心脏病发没来学校。所以谁都不知道敏敏在哪罜。王国近乎咆哮:小孩走丢了怎么办?主任抬抬眼镜,冷冷地说,我最恨这些不准时来接孩子的家长,就知道工作。对,事业比家庭重要,那家庭有问题也别怪别人啊。大家都五点半来接小孩,凭什么你搞特殊?小孩在学校好端端的,过了五点半那不是你们家长负责的时间吗?王国说:我他妈的单亲,我他妈的在救人啊!主任摘下眼镜,冷冷地说,那救下来没有?以后救人的时候,先救救自己小孩。谁都有迟到的理由,不准时的只有你一个。王国狼狼叮着他,说,手机给我。主任说,你不去找小孩,还要什么手机。王国一把掀掉他桌上的书,咆哮:我他妈的得先报警 3七天后,王国盯着全家合影,手边是早上泡的面,到中午也没动。手机几天没开,铺天盖地的记者都在找他。电脑屏幕弹出新阆,标题写着《奸杀幼女案疑犯自首》。 王国站起来,盯着所长。所长叹口气,说,国啊,都自首了,要不你撤诉吧,告错人了。杀人犯自首了,已经证明不是木家的儿子。你不撤诉,马上也要换程序……王国全身绷得发抖,一声不吭盯着所长。所长说,我们认识多少年?我会不帮你?咱们所里全部气坏了,人人都在憋着劲找证据。但你不能全信网络上的东西,小李说了,视频可以剪辑,图片可以PS,这些不一定可信。王国说,那你们就信这个自首的是疑犯?他一边喊,一边把资料丢得一地,说,这些全他妈的假的?这些全他妈是瞎子说屁话?省里有关系就能杀人?我他妈连吿都不能吉?王国把资料扔在所长脸上,喊,你他妈还是不是所长?所长没动,缓缓说,我是所长,我还真是他妈的所长,我上面有他妈的局长,局长上面有他妈的厅长,再往上他妈的一群长!长到你都算不清楚有多长!王国拎起所长带来的皮箱,走出家门。所长在他家抽了一包烟。黄昏,网络在飞速传播一段视频。一个中年人在省委某领导家小区前,点燃了一堆人民币。有消息散播,共计百万,化为灰烬。视频起源一个微博,名字叫敏敏的父亲,附了几句话:我是敏敏的父亲。这里住着真正的杀人犯,他们给我一百万赔偿,就说明他们才是真正的杀人犯。视频在一小时被删除。这个微博也随即再次发送:对不起网友,我只是开玩笑,那些全是打印的假钞。公安局领导教肓了我,我深刻认识错误。希望大家不要学我,法网恢恢疏而不漏,我们必须遵纪守法。家里电话在响,王国接通,是小李。“王哥,我顶不住,账号密码已经被领导要走了。你多保重。” 4之后一个月,所有媒体陷入乱战。再过一个月,风头转向对王国的质疑。有专家提出:王国有精神病人明显迹象,女儿遭遇奸杀的刺激,令他有被迫害妄想症。明明杀人犯伏法,他还幻想出另外一个凶手。将子虚乌有的另一个凶手指向高层,无法对抗的假想符合他对命运的无力感,这样会让他心理平衡,同时还能获得经济上的利益。凶手自首落案,经査证据确凿,人们等待着一审判决。可受害者的父亲毫不关心,依旧在奔波。王国无法上诉。没有地方受理。尝试一切方法的王国甚至去电视节目,坐在他对面是个专家。他木然叙述着,将两个月得来的蛛丝马迹,一一挖出来吉诉大家。可是没有人关心,导播喝着磨铁咖啡,摄影师被电线绊倒,起来狠狠怒骂场工。主持人打断王国,问专家,您看呢?镜头变成专家上半身,他严肃地说:要提防身边潜在罪犯,如车站爆炸案的邓敏,如燃烧假钞的王国。他们共同特征就是容易产生幻想,把自己变成被迫害者,因而具备攻击性。希望有关机构尽快介入,能够立法隔离这些危险人群。灯光炙热,刺得王国一阵恍惚,他困了。又过一个月,再也没人理会王国。 5家乡村里的母亲零星听到消息,但她常年卧床,硬让弟弟打电话,口齿不清在里头说了一句:告他们,老太婆走不了路,你去,老太婆自己养老。 慢慢的,王国分不清楚找他麻烦的人是黑是白。电动车刹车被剪了,红灯停不住横穿出去,差点被公交车撞飞。他丢下电动车,不管一片骂声,直接回家,翻出来一把军用匕首,插进皮带,毫不停歇去了曾经烧钱的小区。小区门口保安严密,他怕被发现,等在马路对面。王国从超市买了几瓶矿泉水,几个面包,似乎自己还是民警,埋伏火车站埋伏在市中心,等待那些游走的小偷。他记得车牌号,做好打算等下去。才第一天,他刚喝了几口水,突然被几个人按倒。这世界上,总有比民警抓小偷更专业的特殊人群存在。捜出来匕首,王国被判蓄意伤人入狱三年。这三年里,母亲去世。说村里收了他家的田,县里抓了他搞运输的弟弟,无法下床的老太太没人伺候,瞪大眼睛死在床上。去告他们,老太婆走不了路,你去,老太婆自己养老。6听说那家人去了国外。王国抱着炸药,守在机场。五点准时来,十二点去机场边的工地睡一会。过了半年,他虚弱地走不动路,几百米的距离,走去机场越来越缓慢艰难。这是最后一次了。王国喘着气想。再次夜幕降临。王国站在机场大厅。排队的人群拉成长条,有对母女正蹲在角落吃泡面。他一直站着,而那个角落也不停换人,从吃泡面的母女,换成疲惫的背包客,换成戴着耳机的学生,换成嚼着口香糖的黑人。王国怀抱炸药,一路狂奔,漫无目的奔跑,用最后的力气。他拼命奔跑,如同全世界都在追赶他。他拼命奔跑,如同敏敏和母亲在前边等他。跑进人不多的过道,迎面走来一对说说笑笑的情侣。王国冲他们喊,走开,我要炸死自己,走开,他们要逼死我!情侣惊慌失措,转身就跑。王国面无表情,疯狂地喊,我不是炸死的,我是被你们逼死的!我操你们大爷,等着吧,下辈子再来杀你们全家!应该是在一年前吧,站在一个以卖水饺为生的姑娘面前,自己对她说:你看大家过得都有麻烦,都受不了,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去犯罪。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,就去盗窃、抢劫、杀人,这跟受不受得了没关系,这只能说明他们就是人渣!畜生不如的人渣!邓眠,你是好姑娘……王国站在过道,墙壁扭曲,吞掉灯光从四面八方压迫他的胸膛。不,我也受不了,我是人渣。王国疯狂地笑起来。然后用自己的生命化作一声巨响。大概在很远的地方,敏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,正在等他。一家人背对阳光,浩大的夜色从地平线蔓延过来,如同战舰掠过天空。没有人抬头看一眼,因为我们习惯了,这是世界的惯例,现在进入夜晚。进入夜晚的时间,都要安眠,沉眠者找不到方向,失眠者找不到天堂。  暴走萝莉的传说文/张嘉佳我发现,有恐高症的大多是男人。我身边没几个男人敢坐过山车,包括徙步穿越无人区的一些驴友。反而是女人,在弹跳球、海盗船、风火轮上面大呼小叫,激动得脸蛋通红。何木子就这样。她身高一米五五,大波浪卷,萝莉面孔,其实是外企高管。她胆大包天,挚爱这些高空项目,每天碎碎念要去跳伞。我亲眼见识她的能量,是群朋友在毛里求斯一个度假村喝酒。坐在酒店大堂,喝至后半夜,把啤酒喝完了。何木子说,你们大老爷们继续聊,酒的事情交给我。我陪着她去买酒,走了近两百米到度假村超市。她买了两箱,我说你先走,我来搬两趟。她说不用,然后蹲下来,娇滴滴地喊:“我喳!”然后把整箱酒扛到肩膀,揺揺晃晃搬到酒店。朋友毛毛送她去房间,回来后说,何木子往床上一躺,一手揉肩膀,一手揉腰,哎唷哎唷叫唤了十分钟,越叫声音越小,睡着了。在沙滩,我看到了更震惊的一幕。何木子穿着长裙,举着一个巨大的火把,比她个子还高,脆生生地狂笑:“哇哈哈哈哈”,疯狗般窜过去,后面大呼小叫跟着七八个黑人。我大惊失色,问旁边的阿梅。阿梅说,何木子一时兴起,抢了黑人的篝火……何木子就是传说中的“暴走萝莉”。阿梅嗫喏地说:我在生篝火,半天生不起来,被旁边黑人嘲笑了。我听不懂英文,反正他们指着我又笑又鼓掌。何木子暴怒,就去抢了黑人的篝火……我呆呆地看着阿梅,叹气:“阿梅呀,你跟何木子究竟谁是男人啊!”这两人属于青梅竹马,在南京老城区长大,两家狭窄的石板街道面对面。因为阿梅出名胆小,就得了这个娘娘腔的外号,之所以没被其他男生欺负,就是因为一直处于何木子保护下。何木子有段不成功的婚姻。她跟前夫古秦是在打高尔夫认识的,相恋三年结婚。七月结婚十一月古秦出轨,跟旧情人滚床单。被一个哥们在酒店撞到,古秦不认识,结果哥们匆匆打电话给何木子,何木子当时在北京出差,小声说我知道了。哥们嘴巴大,告诉了我。我査了査,查到古秦的旧情人其实也是已婚妇女。阿梅担心何木子,我就陪他赶到北京,恰好碰到何木子呆呆站在雪地里。她出差时间过一个礼拜了,可是不想回去。阿梅紧张地双手发抖,我叹口气,正要告诉她这些,何木子手机响了。她冲我笑笑,打开免提。对面是古秦的母亲。老太太很温和,说,何木子,我对不起你。 何木子说,不,没人对不起我。老太太说,怎么办?何木子说,交给他们选择吧。老太太说,怎么可以,会拆散两个家庭。何木子说,是啊,但我们有什么办法呢?老太太说,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?何木子脸色惨白,帽子沾满雪花,说:是我没有照顾好他。如果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,阿姨你不要看不起那个女人,因为从这一天开始,她是你儿子的妻子。我注意到她已经不喊妈妈,改了阿姨的称呼。老太太沉默很久,说,木子,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。了不起?暴走萝莉没有暴走,她挂上电话,对我们微笑。小脸冷得发青,那个笑容像冰里冻着的一条悲哀的鱼,而红色的帽子鲜艳醒目,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无比骄傲。她扯下帽子,丢给阿梅:“冷,给你戴。”阿梅戴上女式绒线帽,样子滑稽。离婚时,何木子一样东西也没要。房子,车子,全部还给了古秦。很平静如常地过了小半年,大家小心翼翼谁也不去碰触,朋友谈笑风声,只是眼神底下有着不易觉察的悲伤。一次在阿梅家喝酒。何木子看着天花扳,突然说,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可以幸福。阿梅闷声不吭,但我觉察他全身发抖。我胳膊肘顶顶阿梅,阿梅支支吾吾地说,木子,小时候你经常保护我,可我保护不了你。何木子斜着眼看他,接着暴走了。她大叫:我的确对他不好啊,没有耐心,他想要个温柔的老婆,可是我脾气差,别问我脾气怎么差了,我吿诉你,就是这么差! 她喊叫着,满屋子砸东西。小小的个子,眼花缭乱地沿着墙瞎窜,摸到什么砸什么,水壶,相框,花盆,锅碗瓢盆。她气喘吁吁地推书架,书架摇摇欲坠,我要去阻止她,被阿梅拉住,他揺揺头。然后书架倒了,满地的书。何木子泪流满面,说,我不知道,我就是难过,你救救我好不好?她蹲下来,抱着脑袋,哭着说,你救救我好不好?这次暴走,几乎把阿梅家变成了一场碎片。过了一个月,大家打算聚会,酒吧订台桌子。阿梅先去,我们到后,却发现坐了人,阿梅呆呆站在旁边。原来位置被占,阿梅不敢跟他们要回来。何木子一字一句跟阿梅说:“你不能老这样,跟我学一句话。”她顿了顿,大声说,还能玩啊!阿梅小声跟着说:还能玩啊……何木子一把推开他,走到那几个男人前,娃娃音声震全场:还能玩啊!我们一起吼:还能玩啊!保安过来请走了他们。又过一个月,何木子请了年假。她的朋友卡尔在毛里求斯做地陪,于是她带着我们一群无业游民去毛里求斯玩。玩了几天,深夜酒过三巡,何木子手机震动。她读完短信,突然抿紧嘴巴,抓着手机的手不停颤抖。我好奇接过来,是古秦发来的,大概意思:你和我母亲通过话?你怎么可以没有经过我允许,跟我母亲说三道四呢?你还要不要脸?你懂自重吗?我心中暗叫:我操,这下要暴走了。果然,何木子拍案而起:他妈的,这样,我们明天去跳伞。谁要是不跳,我跟他没完!大家面面相觑,望着暴走边缘的何木子,不敢吭声。所有人头摇得像拨浪鼓,齐声说:去你大爷,跳跳跳跳个鸡巴…… 第二天,在卡尔带领下,直奔南毛里求斯跳伞中心。大家坐在车上,一个个保持着活见鬼的模样,谁都不想说话。抵达后换衣服,签生死状,接着坐在屋子里看流程录像,管春第一个出声,真的要跳吗?何木子冷冷看着他。于是噤若寒蝉。何木子在大家闪着泪光的眼神中,指挥卡尔拒绝了教练捆绑串联跳。做了会培训,众人表情严肃,其实脑海一片空白,嗡嗡直响,差点啥都听不进去。我嘶吼着:35秒后开伞!我去你们的大爷,啥都能忘记,别忘记35秒后开伞!晚开就没命了!管春哆嗦着说:真的会没命吗?登机了。爬升到3000多米高空。我们一共六个人,配备了两个教练。教练一遍又一遍替我们检査装备,卡尔喊话:准备啦,现在平飞中,心里默背要领,教练会跟你们一起跳。来,超越自我吧!何木子不屑地扫了眼大家,弓着身子站到机舱口,站了整整十秒,回过头,小脸煞白,说:太高了,我们回去斗地主吧。一群人玩命点头。教练比划着,卡尔说:不能输给懦弱,钱都交了,不跳白不跳,其实非常安全……教练来扶何木子胳膊,何木子哇地哭了,喊:别他妈碰我,你他妈哪个空军部队的!我同学的爸爸是南京军区副司令,你别碰我,我枪毙你啊!别碰我我要回家!我操,姥姥救命啊,毛里求斯坏逼要弄死我……古秦你个狗娘养的把我逼到这个田地的呀……我错了我不该跳伞的……我要回家吃夫妻肺片5555……这时我听到角落里传来嘀咕声:还能玩啊还能玩啊还能玩啊……我没来得及扭头,阿梅弯腰几步跨到机舱口,撕心裂肺地喊:还能玩啊!他顿了下,从胸口扯出一顶红色的女式绒线帽,紧紧抱在怀里,用尽所有的力气喊:何木子,我爱你!然后阿梅纵身跳了出去。他紧紧抱着红色女式绒线帽跳了出去。仿佛抱着一朵下雪天里冻得发青的微笑,所以要拼尽全力把它捂暧。我们听到“何木子我爱你”的声音瞬间变小,被云海吞没。何木子一愣,大叫:还能玩啊!有种你等我一下!她纵身跳了出去。管春一愣,大叫:还能玩啊!看来阿梅也要找个二婚的了!他纵身跳了出去。 毛毛一愣,大叫:还能玩啊!春狗等老娘来收拾你!她纵身跳了出去。我跟韩牛一愣,他大叫:还能玩啊!咱俩妈逼只能搞基了啊!然后他抱着我纵身跳了出去。我能隐约听见卡尔在喊:你们姿势不标准……我们自云端坠落。迎面的风吹到喘不过气,身体失重,海岸线和天空在视野里翻滚,云气嗖嗖从身边擦肩而过。整整半分钟的自由落体时间,我们并没有能手抓到手,并没有跟想象中一样可以在空中围个圆。我感觉自己连哭都顾不上,心跳震动耳膜,只能疯狂地喊: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……开伞后,我看到蓝色绿色的地面,下方五朵盛开的彩虹。我们被这个世界包裹,眼里是最美丽的风景,高高在上,晃晃悠悠飘向落脚地。不管他们如何对待我们,以我们自己全部都将幸福的名义。出发去毛里求斯前几天,我去阿梅家。他打开门,我吓了一跳。他家里依旧保持着两个月前,何木子砸成满地碎片的局面。我说:“靠,两个月了都,你居然没收拾?”他小心地绕开破碗、碎报纸、凌乱的书本、变形的书橱,说:“我会收拾的。”那天喝高了。他说:“这些是被木子打烂的。我每天静静看着它们,似乎就能听见木子哭泣的声音。我可以感觉她最大的悲伤,所以当我坐在沙发上,面对的其实是她碎了一地的心吧。我很痛苦,但我不敢收拾,因为看着它们,我就能体会到她的痛苦。”他说:“她的心碎了,我没有办法。天气不好的时候,我只能把自己心上的裂缝拼命贴起来,因为她住在里面,会淋到雨。很多时候,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努力,怎样加油,怎样奋不顾身,才配的上她。”他哭了,低下头,眼泪一颗一颗滴在地板:“木子说,我很难过,你救救我好不好。陈末,你说我可以做到吗?” 我点点头。那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。最大的勇气,就是守护满地的破碎。然后它们会重新在半空绽开,如彩虹般绚烂,携带着最美丽的风景,高高在上,晃晃悠悠飘向落脚地。不管他们如何对待我们,以我们自己全部都将幸福的名义。最容易丢的东西文/张嘉佳最容易丢的东西:手机、钱包、钥匙、伞。这四样你不来回掉个几轮,都不算完整的人生。有次雨天打车,打不着,千辛万苦拦到辆还有客人的,拼车走。当时我晚饭白酒喝晕,上车说了地点就睡着。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钱包掉脚底,刚想弯腰捡,司机冷冷地说:不是你的,上个客人掉的。我捡起来看了眼,特么的就是我的啊。司机坚持说,不是你的,你说说里面多少钱,必须精确到几元几角,才能确凿证明。因为我钱包丢怕了,所以身份证不放里头,我也从来不记得自己到底装了多少钱。司机咬紧不松口,就差停车靠边从我手里抢了。我大着舌头,努力心平气和解释,在司机冷漠的眼光里,我突然明白了,他就是想讹我。要紧关头,后座传来弱弱的女孩子的声音:我可以证明,这钱包就是他的,我亲眼看着钱包从他裤子口袋滑出来的。司机板看脸,猛按喇叭,脑袋探出车窗对前面喊:想死别找我的车啊,大雨天骑什么电动,赶看投胎换辆桑塔纳是吧?下车后我踉踉跄跄走了几步,突然那女孩追过来,怯怯地说:你的钥匙、手机和伞。我大惊:怎么在你那?女孩说:你落在车上的。当时雨还在下着。女孩手里有伞,但因为是我的,她没撑。我也有伞,但在她手里,我撑不着。所以两个人都淋得像落汤鸡。我说:咍咍哈哈你不会是个骗子吧?女孩小小的个子,在雨里瑟瑟发抖,说:还给你。我接过零碎,发现她立刻躲进公交站台的雨篷,大概因为她跟我目的地不同,要还我东西,所以提前下车了。我大声喊:这把伞送给你吧。女孩揺揺头。 后来她变成了我的好朋友。她叫瑶集,我喊她幺鸡。她经常参加我们一群朋友的聚会,但和大家格格不入,性格也内向。无论是KTV,还是酒吧,都缩在最角落双手托着一杯柠檬水,眨巴着眼睛,听所有人的胡吹乱侃。这群人里,毛毛就算在路边摊吃烧烤,兴致来了也会蹦上马路牙子跳一段民族舞,当时把幺鸡震惊地手里烤肉串都掉下来了。这群人里,韩牛唱歌只会唱《爸爸的草鞋》,一进KTV就连点十遍,唱到痛哭流涕才安逸。有次他点了二十遍,第十九遍的时候,幺鸡听到活活吐了。这群人里,胡言说话不经过大脑。他见幺鸡一个女孩很冷落,大怒说:你们能不能照顾下幺鸡的感受!幺鸡手忙脚乱摇头说:我挺好的……胡言说:你跟我们在一起有没有一种被轮奸的赶脚?我告诉幺鸡:你和大家说不上话,下次就别参加了。幺鸡揺揺头:没关系,你们的生活方式我不理解,但我至少可以尊重。而且你们虽然乱七八糟,但没有人会骗我,会不讲道理。你们不羡葛别人,不攻击别人,活自己想要的样子,我做不到,但我喜欢你们。我说:幺鸡你是好人。幺鸡说:你是坏人。我说:我将来会好起来,好到吓死你。朋友们劝我,你租个大点的房子吧,以后咱们就去你家喝酒看电影,还省了不少钱。我说好,就租了个大点的房子。大家欢呼雀跃,一起帮我搬家。东西整理好以后,每人塞个红包给我,说,就当大家租的。幺鸡满脸通红,说,我上班还在试用期,只能贡献八百。我眉开眼笑,登时觉得自己突然有了存款。一群人扛了箱啤酒,还没等我把东西整理好,已经胡吃海喝起来。幺鸡趁大家不注意,双手抱看一个水杯偷偷摸摸到处乱窜。我狐疑地跟看她,问:你干吗?幺鸡说:嘘,小声点。你看我这个茶杯好不好看?斑点狗的呢。我说:一般好看吧。幺鸡说:大家都乱用杯子喝酒,这个是我专用的,我要把它藏起来,这样别人就找不到,不能用我的了。下次来,我就用这个。这是我专用的。她仰起脸,得意地说:我贡献了八百块呢,这屋子里也该有我专用的东西啦。说完又开始抱看茶杯到处乱窜。大家喝多了。东倒西歪,趴在沙发上,地板上,一个一个昏睡过去。我去阳台继续喝着啤酒,看天上有星空闪烁,想起一些事情,心里很难过。幺鸡摄手蹑脚走近,说:没关系,都会过去的。我说:你知道我在想什么?幺鸡说:在想别人呗。她指着我手里,问:这是别人寄给你的明信片吗?我说:打算寄给别人的,但想想还是算了。我说:幺鸡你会不会变成我女朋友。幺鸡翻个白眼,跑掉了。我也喝多,趴在窗台睡看了。听见幺鸡轻手轻脚走进,给我披上毛毯。她说:我走啦,都快十二点了。我不想说话,就趴看装睡。幺鸡突然哭了说:其实我很喜欢你啊。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喜欢我,如果我是你女朋友,你总有一天也会离开我。我是个很傻的人,不懂你们的世界,所以我永远没有办法走进你心里。可我比谁都相信,你会好起来的,比以前还要好,好到吓死我。幺鸡走了。我艰难坐起身,发现找不到那张明信片。可能幺鸡带走了吧。 明信片是我想寄给别人的,但想想还是算了。上面写着:是在秋天认识你的。夏天就要过去,所以,你应该在十年前的这个地方等我。你是退潮带来的月光,你是时间卷走的书签,你是溪水托起的每一页明亮。我希望秋天覆盖轨道,所有的站牌都写着八月未完。在季节的列车上,如果你要提前下站,请别推醒装睡的我。这样我可以沉睡着到终点,假装不知道你已经离开我身边。我抬起头,窗外夜深,树的影子被风吹动。你如果想念一个人就会变成微风,轻轻掠过他的身边。就算他感觉不到,可这就是你全部的努力。人生就是这样子,每个人都变成各自想念的风。后来我离开南京。走前,大家又凑了笔钱,说给我付这里的房租。我说没人住,为什么要租着。管春说,你出去多久,我们就给你把这房子留多久。你老是丢东西,我们不想让你把我们都丢了。我到处游荡,搭车去稻城。半路抛锚,只好徒步,走到日落时分,才有家旅馆。可惜床位满了,老板给我条棉被。我裏看棉被,躺在走廊,看见璀璨的星空。正喝着小二取暧,管春打电话给我,闲聊着,提到幺鸡。管春说,幺鸡去过酒吧,和她家里介绍的一个公务员结婚了。我不知道她生活的如何,在泸沽湖的一个深夜,接到过幺鸡的电话。她在电话那头抽泣,不说话,我也不说话,只是静静听着一个女孩子伤心的声音。我不知道她为何哭泣,可能那个公务员对她不好,也可能她只是喝多了。后来,她再未联系我。就算我打过去也没有人接。又过两个月,我打过去,就变成空号了。一年多后,我回到南京。房东告诉我,那间房子一直有人付房租,钥匙都没换,直接进去吧。一年多,我丢了很多东西,可这把钥匙没有丢。我回到家,里面满是灰尘。我一样一样整理,一样一样打扫。在收拾橱柜时,把所有的衣服翻出来。结果羽绒服中间夹着一个杯子。斑点狗的杯子。我从来没有找过幺鸡的杯子在哪里。原来在这里。我希望有一个如你一般的人文/张嘉佳管春是我认识的最伟大的路痴。他开一个小小的酒吧,但房子是在南京房价很低的时候买的,没有租金所以经营起来压力不大。他和女朋友毛毛两人经常吵架,有次劝架兼蹭饭,我跟他两在一家餐厅吃饭。两人怒目相对,我埋头苦吃,管春一摔筷子,气冲冲去上厕所,半小时没动静。毛毛打电话,可他手机就搁在饭桌,去厕所找也不见人。毛 毛咬牙切齿,认为这狗逼跑了。结果他满头大汗从餐厅大门奔进来,大家惊呆了,他小声说,上完厕所想了会儿吵架用词,想好以后一股劲往回跑, 不知道怎么穿越 走廊就到了新华书店,人家指路他又走到了正洪街广场。最后想了招狠的,索性打车。司机一路开有没听说过这家饭馆,描绘半天已经开到了鼓楼,只好再换辆车, 才找回来的。在新街口吃饭,上个厕所迷路迷到鼓楼。毛毛气的笑了。他们经常吵架的原因是,酒吧生意不好,毛毛觉得不如索性转手,买个房子准备结婚。管春认为酒吧生意再不好,可属于自己的心血,不乐意卖。当时我大四,他们吵得东西跟我太遥远,插不进嘴。吵着吵着,两人在2003年分手。毛毛找了个家具商,常州人。这是我知道的所有讯息。而管春依旧守着那家小小的酒吧。管春说,这婊子,亏我还跟她聊过结婚的事情。这婊子,留了堆破烂就走了。这婊子,走了反而干净。这婊子,走的时候掉了几颗眼泪还算有良心。我说,婊子太难听了。管春沉默了一会说,这泼妇。说完就哭了,说,老子真想这泼妇啊。我那年刚毕业,每天都在他那里喝到支离破碎。有一天深夜,我喝高了,他没沾一滴酒,搀扶着我进他的二手派力奥,说到他家陪我喝。早上醒来,车子停在国道边的草丛,迎面是块石碑,写着安徽界。我大惊失色,酒意全无,劈头问他什么情况。管春揉揉眼睛说,上错高架口了。我说,那你下来呀。他羞涩地说,我下来了,又下错高架口了。我刹那觉得脑海一片空白。管春说,我怎么老是找不到路?我努力平静,说,没关系。管 春说,我想通了,我自己找不到路,但是毛毛找到了。她告诉我,以前是爱我的,可爱情会改变,她现在爱那个老男人。我一直愤怒,这不就是变心吗,怎么还理直 气壮地?现在我想通了,变心这种事情,我跟她都不能控制,就算我大喊,你他妈不准变心!她就不变心了吗?我操变心他大爷!我说,你没发现迹象?有迹象的时候,就得缝缝补补的。管春摇摇头,突然暴跳:缝蛋蛋!都过去了,我们还聊这个干吗?总之虽然我想通了,但别让我碰到这婊……这泼妇!我心想这不是你开的头么!发了会呆,我问,你身上多少钱?他回答四千。我数数自己有三千多,兴致勃勃地说,我有条妙计,要不咱们就一路开下去吧,碰到路口就扔硬币,证明往左,反面往右,没心情就继续直走。一天天的,毫无目标。磕磕碰碰大呼小叫,忽然寂静,忽然喧嚣,然而在小镇啃烧鸡,忽而在城里泡酒吧,艰难的穿越江西,拐回浙江,谢谢插进福建。途径风光无限的油菜田,依山而建的村庄,两边都是水泊的窄窄田道,没有一盏路灯月光打碎树影的土路,很多次碰见此路不通的木牌。快到龙岩车子抛锚,引擎盖里隐约冒黑烟,搞得我两不敢点火。管春叹口气,说, 正好没钱了,这车也该寿终就寝,找个汽修厂能卖多少是多少,然后我们买火车票回南京。最后买了一千多块。拖走钱,管春打开后备箱,呆呆的说,你看。我一看,是毛毛留下的一切物件。相册。明信片。茶杯。毛毯。甚至还有牙刷。砰地一声,管春重重盖上后备箱,说:“拖走吧,爷从此不想看见她。就算相见,如无意外,也是一耳光。”我迟疑地说,这些都不要了?管春丢给我一张明信片,说,我和毛毛认识的时候,她在深圳读大学。毛毛很喜欢你写的一段话,抄在明信片上寄给我,说这是她对我的要求。鸡巴要求,我没做到,还给你。我随手塞进背包。拖车拖着一辆废弃的派力奥,和满载的记忆走了。管春在烟尘飞舞的国道边,呆了许久。我在想,他是不是故意在这一车回忆,开到能抵达的最远的地方,然后将它们全部放弃?回南京,管春拼命打理,酒吧生意开始红火,不用周末,每天也都是满客。攒一年钱重买了辆帕萨特,酒吧生意已经非常固定,就由他妹妹打理,自己没事带着狐朋狗友兜风。夏夜山顶,一起玩儿的朋友说,毛毛完蛋了。我瞄瞄管春,他面无表情,就斗胆问详情。朋友说,毛毛的老公在河南买地做项目,碰到骗子,没有土地证,千万投资估计打水漂,到处托人摆平这事。过段时间,我零星了解到,毛毛的老公破产,银行开始拍卖房子。管春冷笑,活该。有天我们经过那家公寓楼,管春一脚急刹车,指着前头一辆缓慢靠边的切诺基说:瞧,泼妇老公的车子,大概要被法院牵走了。切诺基停好,毛毛下车,很慢很慢的走开。我似乎能听见她抽泣的声音。管春扭头说:安全带。我下意识扣好,管春嘿嘿一笑,怒吼一声,我操变心他大爷!接着一脚油门,往切诺基撞了上去。两人没事,气囊弹到脸上,砸得我眼镜不知道飞哪去了。我心中一个声音在疯狂咆哮:这狗逼!这狗逼!这狗逼!老子要是死了一定到你酒吧去闹鬼!行人纷纷围上。我能看到几十米开外毛毛吓白的脸,和一米内管春狰狞的脸。图一时痛快,管春只好卖酒吧。整一百万,七十五万赔给毛毛。他带着剩下的二十多万,和几个搞音乐的朋友去各个城市开小型演唱会,据说都是当地文艺范儿的就把,开一场赔五千。看到这种倾家荡产的节奏,我由衷赞叹,真牛逼啊。我也离开南京,在北京上海各地晃悠。他的手机永远打不通,上QQ时,看见这货偶尔在,只是简单聊几句。我心里一直有疑问,终于憋不住问他,你撞车就图个爽吗?管春发个装酷的表情,然后说,她那车我知道,估计只能卖三十多万。我说,你赔她七十五万,是不是让她好歹能留点钱自己过日子? 管春没立即回复,又发个装酷的表情,半天后说,可能吧,反正老子撞的很爽。说完这孙子就下线了,留个灰色的头像。我 突然奇想,从破破烂烂的背包里翻出那张明信片,上面写着: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。如这山间清晨一般明亮清爽的人,如奔赴古城道路上阳光一般的人,温暖而不炙热,覆盖我所有肌肤。由起点到夜晚,由山野到书房,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。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,贯彻未来,数遍生命的公路牌。我看着窗外的北京,下雪了。混不下去,我两年后回南京,每一个月,大概钱花光光,管春也回了,暂时住我租的破屋子,两人看几天电视剧,突然奇想去那家酒吧看看。走进酒吧,基本没客人,就一个姑娘在吧台里熟练地擦酒杯。管春猛地停下脚步。我仔细一看,原来那个姑娘是毛毛。毛毛抬头,微笑着说,怎么有空来?管春转身就走,被我拉住。毛毛说:你撞我车的时候,其实我已经分手了。他不肯跟我领结婚证,至于为什么,我都不想问原因。分手后,他给我一辆开了几年的切诺基,我用你赔给我的钱,跟爸妈借了他们要替我买房子的钱,重新把这家酒吧买回来了。毛毛说:买回来也一年啦,就是没客人了。管春嘴巴一直无声的开开合合,从他嘴型看,我能认出是三个字在重复:这泼妇……毛毛放下杯子,眼泪掉下来,说,我不会做生意,你可不可以娶我?管春背对毛毛,身体僵硬,我害怕他冲过去大毛毛耳光,紧紧抓住他。管春点了点头。这是我见过最隆重的点头,一公分一公分下去,一公分一公分起来,再一公分一公分下去,缓慢而坚定。管春转过身,满脸是泪,说:毛毛,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?我可不可以娶你?我知道旁人会无法理解。其实一段爱情,是不需要别人理解的。真情的说痴情的真矫情,感性的说理性的没人性,坚强的说勉强的不自强。你不知道他的道理,可人人都有自己的爱情。我爱你是三个字,三个字组成最复杂的一句话。有些人藏在心口,有些人脱口而出。也许有人曾静静看着你:可不可以等等我,等我幡然醒悟,等我明辨是非,等我说服自己,等我爬出悬崖,等我缝好胸腔来看你。可是全世界没有人在等。一等,生命将写满错别字,看不见华美的封面。全世界都不知道谁在等谁。而管春在等毛毛。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,这世界有人的爱情如山间清爽的风, 有人的爱情如古城温暖的阳光。但没关系,最后是你就好。由起点到夜晚,由山野到书房,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,所以管春点点头。那,总会有人对你点点头,贯彻未来,数遍生命的公路牌。他们开放在别处文/张嘉佳表白是门技术活。有人表白跟熬汤一样,葱姜蒜材料齐全,把姑娘当做一只乌骨鸡,咕噜咕噜小火炖着,猛炖一年半载。有人表白跟爆炒一样,轰一声火光四射,油星万点,孤注一掷,几十秒决战胜负。说不上来哪一种一定正确。熬汤的可能熬着熬着,永远出不了锅,汤都熬干了。爆炒的可能油温过高,炸得自己满脸麻子,痛不欲生。表白这门技术,属于一把钥匙开一把锁,这就像我们高中常做的连线题,你最好别连错。在喜欢豪迈的女生面前装鹌鹑,在心窍玲珑的女生面前耍计谋,在自命清高的女生面前充大款,在魂系豪门的女生面前演文青,在缺乏父爱的女生面前卖童真,注定都是成功率不高的。我的大学室友大饼,看中对面女宿舍的黄莺。这姑娘平时不声不响,逢课必上,周末带着小水瓶去图书馆看书,日升看到日落。 大饼观察几天,决定动手。 我整个晚上都在劝说他,意思谋定而后动,那姑娘长相清秀,至今没有男朋友,一定有背后隐情。咱们要不策划个长远计划什么的。 第二天我陪人去喝酒,回宿舍已经熄灯,发现几个哥们都不在。找了隔壁弟兄问,说他们在宿舍楼顶。我莫名觉得有些不妙,隐隐也很期待,赶紧爬到楼顶。 几个赤膊的汉子,以大饼为首,打着手电筒,照射对面黄莺的宿舍窗户。还没等震惊的我喘口气,他们大声唱起了山歌。 “哎~~这里的山路十八弯,那里的黄莺真好看~~哎~~天生一个黄妹妹,就要跟大饼有一腿~~哎~~大饼哥哥是穷鬼,跟那黄莺最般配~~” 我一口血喷出来。 这种表白不太好打比方,就像厨房有人在炖汤,有人在爆炒,突然傻逼冲进来,抢了个生蹄膀就啃。这次失败在大饼浩瀚的历史中,只能算沧海一粟。他很快转移目标,一段时间没关注他,居然真的有了女朋友,个子小巧,名叫许多。许多对他百依百顺,贤惠优良,让弟兄们跌破眼镜,非常羡慕。 大饼得意的说,这是黄莺的室友,你说巧不巧。后来出了桩奇怪的事情。学校传言黄莺欠了别人一大笔钱,宿舍里众说纷纭,比较权威的讲法是,黄莺家境不好,受了高中同学蛊惑,加入传销组织,当了下线。  传销的产品是螺旋藻,绿色健康药丸。黄莺给上线交了整学期的生活费,买了一堆。问题在于她必须发展下线,不然无法回收。但她的口才不具备煽动性,忙活半个月一无所获。 情急之下,黄莺跟班上女生赌咒发誓,说你们交钱给我,一定会盈利。最后她直接打欠条,假设其他女生收不回成本,就当是她借的钱,由她来偿还。三个女生抱着尝试的念头,就加入了。 钱交上去,谁也没能继续发展下线,很快人心惶惶,大家忍不住拿着欠条找黄莺算账。这事闹大了,全校区皆有耳闻。黄莺哭了好几个通宵,请假回老家问父母要钱。让我惊奇的是,跟着大饼也不见了。他的女朋友许多接二连三打电话到宿舍,找不着人。大家不知如何解释,躲着不见她,最后将我推出来了。在食堂,电视里放着灌篮高手,许多在对面一片沉默,打来的几道菜又热变冷,我一直絮絮叨叨:不会有事的。许多低着头说:大饼喜欢的还是黄莺吧?我听说他去筹钱给黄莺。我脑子嗡一声,虽然跟自己没关系,也有一种想死的感觉。许多站起来,给我一个信封,说:这里有两千块钱,你帮我交给大饼。他不用还我,也不用在找我。她走的时候,问我:大饼是你兄弟,你说他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?我说,可能吧。我不敢看她,所以也不知道她哭了没有。 后来大饼没有和黄莺在一起。他消失了一个礼拜,变了模样,隔三差五酗酒,醉醺醺回宿舍,不再玩表白这个游戏。青春总是这样,每处随便触碰一下,就是痛楚。他没找女朋友,许多同样没来找他。晃过大三,晃过实习,晃过毕业论文,我们各奔东西。几年后,我经历短暂的北漂,重回南京。大饼是杭州一家公关公司的总经理,他出差到南京,拖我去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吃饭,说反正公款消费,都能报销,只要在公关费用限用额内就行。几杯下肚,他眯着眼看我,说:猜猜我为什么来这里吃饭?我摇头。他说,当年我给了黄莺六千块,她没有要。我说,为什么?他说,黄莺自己解决的。我一惊。 他又摇摇晃晃地说,那天晚上,她跟我聊了二十分钟,她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。 我不做声。 他继续说,他妈的老子心如死灰啊。毕业后才知道,她当了这家酒店老板的小三,每个月给她一万块。还答应她毕业后就扶正。有钱人的话哪里能信,真毕业了,老板不肯离婚,只是替她安排一份工作。 大饼神秘兮兮凑到我耳边,说:她在这家酒店当经理,现在是总经理了。 我问,那她现在? 大饼干了一杯,说,能怎样,继续做二奶呗。 我认真看了他一眼说,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? 大饼一笑,说,我压根不关心,是有人跟我说的。 结账的时候,他扫了一眼账单,嘿嘿冷笑,对服务员说,我们一共吃了三千四百多,账单为什么是五千多? 服务员脸立刻涨的通红,连声道歉,拿回去重算。 服务员走开,大饼醉醺醺地说,喊他们总经理过来,问问她,当年不要我的钱,如今却来黑我的钱? 我摇摇头说,算了,何必,你何必见她。 大饼定定看着我,拍拍我肩膀:兄弟我听你的,这事就算了。别以为我不晓得,许多给我的信封里,里面是两千块,不是四千块,另外的两千是你丫贴的吧? 我也嘿嘿一笑。 大饼掏出喜帖给我:你一定要来,你的份子钱两千块,五年前已经给过了,别再给了。 我一看喜帖,新郎大饼,新娘许多。 他乐起来,醉态可掬:告诉我黄莺怎样怎样了的,就是我太太许多。 我说,她们是室友,知道这些不奇怪。 大饼一挥手:兄弟我跟你说,女孩如果说我们不合适,我不喜欢你,也许我还会痛苦良久。只有她说,我要去当二奶,我只想嫁豪门,我就爱劈腿,那才是给对方最大的解脱,这样的女人能爱吗?所以你不明白,我是多么感谢最后有这样的答案。因为表示歉意,酒店送了一张贵宾卡,消费八八折。大饼说自己不在南京,就留给我用吧,填了我的资料。 司机将大饼弄回宾馆,我找家酒吧喝了一会。 我想,有机会,就要听大饼和许多,他们亲自讲这个终究美好的故事。  第二天酒店按照贵宾卡资料给我打电话过来,说为表达歉意,准备了一份礼物。我说礼物就不用了,你能不能告诉我,你们现在的总经理是谁? 对方报了个名字,不是黄莺。 我不死心,说,会不会是你们总经理换了名字,你想想看,是不是叫黄莺? 对方笑着说,我们总经理是个男人,已经做了三年多,就算换过名字,以前也不会叫这么女性化的。两月后,暴雨。奔赴杭州参加大饼的婚礼,差点被淋成落汤鸡。 我看到了许多,依旧小巧乖顺。 在叙旧的时候,许多偷偷和我说:你们去了黄莺的酒店? 我点点头。  许多看着我,眼神突然有些伤感,说:“毕业那天大家喝了好多酒,我哭的稀里哗啦。黄莺问我,为什么不同大饼在一起?我说,他喜欢的是你。她说,他现在怎么样?我说,跟我一样,一塌糊涂吧。黄莺抱着我,然后我们又喝了好多,她说,许多你要好好的。我说,一定会的。她抱着我一直哭,眼泪把我肩膀都打湿了。她一边哭,一边告诉了我这些事情,给酒店老板做二奶的事情。 许多沉默了一下,说,其实到现在,我依旧挺不能接受的,她为什么会选择这么生活?我的脑海里,恍惚浮现这么一个场景。 柔弱干净的女孩子,在学校广场的台阶,满身冷冰冰的夜色,倔强地和男孩子说,不要你的钱,我有男朋友。 然后她开放在别处。 在这处,人们簇拥着大饼,把他推进许多,两人拥抱在一起,笑得如此幸福。  不管谁说的真话,谁说的假话,都不过是一张岁月的便签。雨会打湿,风会吹走,它们被埋进土地,埋进你行走的路边,慢慢不会有人再去看一眼。 我们走在单行道上,所以,大概都会错过吧。季节走在单行道上,所以,就算你停下脚步等待,为你开出的花,也不是原来那一朵了。偶尔惋惜,然而不必叹息。雨过天晴,终要好天气。世间予我千万种满心欢喜,沿途逐枝怒放,全部遗漏都不要紧,得你一支配我胸襟就好。末等生文/张嘉佳2012年我在曼谷郊边的巧克力镇,招待高中同学王慧。这是家迷幻如童话的饭馆,白色房子静谧在草地,夜火灯烛倒映在河流。王慧留着大波浪,浅妆,笑意盈盈,经过的老外不停回头看她。次日我要坐火车到春蓬,而她直飞香港,所以我们没有时间聊太多。也不用聊太多,一杯接一杯,互相看着,乐呵呵地傻笑。我说:慧子,你不是末等生了,你是一等兵。1997年,王慧坐我前排,格子衬衣齐耳短发。有天她吉诉我,暗恋一个男生。我问是谁,她说你猜。 文科班一共十八个男生,我连猜十七次都不对。只能是我了!这下我心跳剧烈,虽然她一副村姑模样,可是青春中的表白总叫人心旌揺晃。这时候她扭捏半天,说,是隔壁班的袁鑫。——不带这样玩儿的好吗?隔壁班我去你奶奶的!香港回归的横幅挂在校园大门。7月1日举办《祖国我回来了》演讲大赛,我跟王慧都参加。四十多名选手济济一堂,在阶梯教室做战前动员,学生会主席袁鑫进来给我们训话。他走过王慧身边,皱着眉头说:慧子,要参加演讲比赛,你注意点形象。慧子一呆,难过地说,我已经很注意了啊。她只有那么几件格子衬衣,注意的极限就是洗得很干净。后来我知道她洗衣服更勤快了,每件都洗到发白。袁鑫和一个马尾辫女生聊得十分开心,从中国近代史聊起,一直聊到改革开放。最后袁鑫对马尾辫说,加油,你一定拿冠军。慧子咬着笔杆,恨恨对我说,你要是嬴了她,我替你按摩。我大为振奋,要求她签字画押,贴在班级黑板报。当天通读中国近代史,一直研究到改革开放,次日精神抖擞奔赴会场,大败马尾辫。晚自习解散的时候,在全班“胜之不武”的叹息声中,我得意地趴在讲台上,等待按摩。王慧抿紧嘴唇,开始帮我捏肩膀。我暴斥:“没吃饭?手重点!”王慧怒答:“够了吗?会不会捏死你?”我狂笑:“哈哈哈哈毫无知觉啊我嚓,难道已经开始了吗?用力啊少女!”其实,当时她的手一捏,我如被雷劈,差点跳起来,脑子里不停在喊:……疼疼疼……这是被碾压的感觉……疼啊我操……咔吧一声是怎么回事……我的肩胛骨断了吗……疼死爹了啊尼玛……小时候干过农活的女人伤不起……啊第三节脊推怎么插进我的肝脏了……我快挺不住的刹那,慧子小声问我:陈末,你说我留马尾辫,袁鑫会觉得我好看吗?我不知道,难道一个人好不好看,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吗?1998年,慧子的短发变成了马尾辫。慧子唯一让我钦佩的地方,是她的毅力。她的成绩不好,每天试题做得额头冒烟,依旧不见起色。可她是我见过最有坚持精神的女生,能从早到晚刷题海。哪怕一条都没做对,但空白部分填得密密麻麻,用五百个公式推出一个错误的答案,令我叹为观止。慧子离本科线差几十分。她打电话哭着说,自己要复读,家里不支持。因为承担不起复读的费用,所以她只能去连云港的专科。我呢?当时世界杯,高考期间我在客厅看球赛,大喊:进啦进啦。我妈在饭厅打麻将,大喊:胡啦胡啦!巴乔踢飞点球,低下头的背影无比寂寥。我泪如雨下,冲进饭厅掀翻麻将桌,搅黄老妈的清一色。后来?后来那什么第二年我又考一次。1999年4月,大使馆被美国佬炸了。复读的我,旷课奔到南京大学,和正在读大一的老同学游行。慧子也从连云港跑来,没有参加队伍,只是酒局途中出现了一下。在食堂推杯换盏,她小心地问:“袁鑫呢?”我一愣:“对哦,袁鑫也在南大。”“他怎么没来?”“可能他没参加游行吧。”慧子失望地哦了一声。我说那你去找他呀,慧子揺摇头:“算了。” 我去老同学宿舍借住。至于慧子,据说她是在长途车站坐了一宿,等凌晨早班客车回连云港。对她来说,或许这只是一个来南京的借口。花掉并不算多的生活费,然而见不到一面,安静地等待天亮。慧子家境不好,成缋不好,身材不好,逻辑不好,她就是个挑不出优秀品质的女孩。我一直想,如果这世界是所学校的话,慧子应该被劝退很多次了。生活,爱情,学习,她都是末等生。唯一拥有的,就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咬着牙齿,坚持再坚持,堆砌着自己并不理解的公式。无论答案是否正确,她也一定要推导出来。2000年,大学宿舍都在听《白桦林》。九月的迎新晚会,文艺青年弹着吉他,悲伤地歌唱: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,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。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字,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。我拎着啤酒,晃悠在校园。回到宿舍,接到慧子的电话。她无比兴奋:陈末,我专升本啦,我也到南京了,在南师大!末等生慧子,以男生的方位画一个坐标,跌跌撞撞杀出一条血路。2001年10月7号,十强赛中国队沈阳主场战胜阿曼,提前两轮出线。一切雄性动物沸腾了,宿舍里的男生怪叫着点燃床单,扔出窗口。一群男生大呼小叫,冲到六栋女生宿舍楼下。我在对面七栋二楼,看到他们拥蔟的人是袁鑫。袁鑫对着六栋楼上阳台,兴奋地喊:霞儿,中国队出线啦!一群男人齐声狂吼:出线啦!袁鑫喊:请做我的女朋友吧!一群男人齐声狂吼:请做他的女朋友吧!望着下方那一场幸福,我脑海浮现出慧子的笑脸,她穿着格子衬衣,马尾辫保持至今,不知道她这时候在哪里。2002年底,非典出现,蔓延到2003年3月。我在电视台打工,被辅导员勒令回校。4月更加严重,新闻反复辟谣北京没有封城。学校禁止外出,不允许和校外人员有任何接触。我在宿舍百无聊赖打魔兽,接到电话,是慧子。她说,一起吃晚饭吧。我说,出不去。她说,没关系,我在你们学校。我好奇地跟她碰面,她笑嘻嘻地说,实习期在你们学校租了个研究生公寓。我说,你们学校怎么放你出来的呢?她笑嘻嘻地说,没关系,封锁前我就租好了。辅导员打电话找我,我骗她在外地实习,她让我呆着别乱跑。去食堂吃饭,我突然说,袁鑫有女朋友了。她有些慌乱,不敢看我,乱岔话题。我保持沉默,她终于抬头,说:我想和他离得近一些,哪怕从来没碰到过,但只要跟他一个校园,我就很开心。一个女孩子,连男生都不知道她的存在,她却花了一年又一年,拼尽全力想靠近他。无法和他说话,她的一切努力,只是跑到终点,去望一望对面的海岸。就如同她高中做的数学试卷,写满公式,可是永远不能得分。上帝来劝末等生退学,末等生执拗地继续答题,没有成绩也无所请,只是别让我离开教室。看着她红着脸,慌张地拨拉着米粒,我差点眼泪掉进饭碗。操。 2004年,慧子跑到酒吧,电视正直播着首届超女的决赛。我们喝得酩酊大醉,慧子举起杯子,对着窗外喊:祝你幸福!那天,袁鑫结婚。我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倒映在窗玻璃,心想,末等生终于被开除了。2005年,慧子跑到酒吧,趴在桌上哭泣,大家不明所以。她揺擦眼泪:他一定很难过。传闻,袁鑫离婚了。那天后,没见过慧子。打电话给她,她说自己辞职了,在四川找事儿干。2006年,一群人走进酒吧。看见当头的两个人,管春手里的杯子啯当掉在地上。朋友们目瞠口呆,慧子不好意思地说,介绍一下,我男朋友袁鑫,我们刚从四川回南京。我头噏一声,没说的,估计袁鑫离婚后去四川,然后只对他消息灵通的慧子,也跟着去了四川。坐下来攀谈,果然,袁鑫去年跟着亲戚,在成都投资了一家连锁火锅店,现在他打算开到南京来。袁鑫跟搞金融的同伴聊天,说的我们听不太懂,唯一能听懂的是钱的数目。同伴对袁鑫摆摆手,说,入五百万,用一个扛杆,一比六,然后再用一个杠杆,也是一比六,差不多两个亿出来。袁鑫点点头说,差不多两个亿。管春震惊地说:两……两个亿?我震惊地说:两……两个亿?韩牛震惊地说:比我的精子还多?慧子也听不懂,只是殷勤地倒酒,给袁鑫每个朋友倒酒。她聚精会神,只要看到酒杯浅了一点,立刻满上。他们虽然聊的是两个亿,结账的时候几个男人假装没看见,慧子抢着把单买了。2007年。慧子和袁鑫去领结婚证。到了民政局办手续,工作人员要身份证和户口本。慧子一愣,户口本?工作人员斜她一眼。袁鑫说,我回去拿。袁鑫走了后,慧子在大厅等。她从早上九点等到下午五点。民政局中午休息的时候,有个好心的工作人员给她倒了杯水。慧子想,袁鑫结过一次婚,他怎么会不知道要带户口本呢?所以,袁鑫一定是知道的。也许这是一次最后的拖延。很多人都喜欢这样,拖延到无法拖延才离开,留下无法收拾的烂摊子,只要自己不流泪,不管别人会流多少泪。慧子站不起来,全身抖个不停。她打电话给我,还没说完,我和管春立刻开车冲了过去。慧子回家后,看到袁鑫的东西都已经搬走,桌上放着存折,袁鑫给她留下十万块。还有一张纸条:其实我们不合适,保重。大家相对沉默无语,慧子缓缓站起身,一言不发就往外走。慧子伸出手,管春把车钥匙放她手心。她开向一家火锅店。火锅店生意很好,门外板凳坐着等位的人。店里热闹万分,服务员东奔西窜,男女老少涮得面红耳赤。慧子大声喊:袁鑫!她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喧哗里。慧子随手拿起一杯啤酒,重重砸碎在地上。然后又拿起一杯,再次重重砸碎在地上。全场安静下来。慧子看见了袁鑫,她笔直地走到他面前,说:连再见也不说?袁鑫有点惊慌,左右环顾满堂安静的客人,说:我们不合适的。慧子定定看着他,说:我只想告诉你,我们不是05年在成都偶然碰到的。我从1997年开始喜欢你,一直到今天下午五点,我都爱你,比全世界其他人加起来更加爱你。 她认真看着袁鑫,说,我很喜欢这一年,是我最幸福的一年,可你并不喜欢我,希望这一年没有对你有太多的困扰。不能做你的太太,真可惜。那,再见。袁鑫呆呆地说,再见。慧子低头,看着自己的脚尖,说,再见。慧子把自己关在租的小小公寓,过了生命中最孤单的圣诞,最孤单的元旦。我们努力去陪伴她,但她永远不会开门。新年遇到罕见暴雪,春运陷入停滞。我打电话给慧子,她依旧关机。2008年就此到来。隔了整整大半年,四月一日愚人节,朋友们全部接到慧子的电话,要到她那聚会。大家蜂拥而至,冲进慧子租的小公寓。她脸浮肿,肚子巨大,一群人大惊失色,面面相觑。毛毛激动地喊:慧子你怀孕啦,要生宝宝啦,孩他爸呢?毛毛突然发现我们脸色铁青,她眨巴眨巴眼睛,哇地一声嚎啕大哭,抓住慧子的手,喊:为什么会这样?慧子摸摸毛毛的脑袋:“分手的时候就已经三个月了。站着干吗,坐沙发。”我们挤在沙发上,慧子清清嗓门说,下个月孩子要生了,用的东西你们都给点主意。她指挥管春打开一个大塑料袋,里边全是咅种牌子的纸尿裤,皱着眉头说,到底哪种适合宝宝的皮肤呢?这样,你们每人穿一种,有不舒服的坚决不能用。大家捧着纸尿裤发呆。慧子说,记得明天交份报告给我,详细说说皮肤的感受,最好不少于一百字。我们聊了很久,慧子有条不紊安排着需要我们帮忙的事情,我们忙不迭点头。可是,毛毛一直在哭。慧子微笑:不敢见你们,因为我要坚持生下来。我说:生不生是你自己的事情。养不养是我们的事情。慧子揺头:养也是我自己的事情。离开的时候,毛毛走到门口回头,看着安静站立的慧子,抽泣着说:慧子,你怎么过来的?慧子你告诉我,你怎么过来的?管春快步离开,冲进地下车库,猛地立住,狂喊一声:袁鑫我操你大爷!他的喊声回荡在车库,我眼泪也冲出眼眶。第二天。管春交的:裤裆空荡荡的,感觉内心很失落。我交的:上厕所不小心撕破,卡住拉链。第二次上厕所,拉链拉不开,我喝多了就尿在裤子里了。幸好穿了纸尿裤。唉,妈个逼蛋,特别悲伤的一次因果。韩牛交的:那薄弱的纸张,触摸我粗糙的肌肤,柔滑如同空气。我抚摸过无数的女人,第一次被纸尿裤抚摸,心灵每分钟都在打着战栗,感受到新生,感受到美好,感受到屁股的灵魂。慧子顺产,一大群朋友坐立不安守候。看到小朋友的时候,所有人哭得不能自已,只有精疲力尽的慧子,依然微笑着。毛毛陪着慧子坐月子。每次我们带着东西去她家,总能看到两个女人对着小宝宝傻笑,韩牛熟练地给宝宝换纸尿裤。嗯,对,是韩牛,不是我们不积极,而是他不允许我们分享这快乐。2009年,韩牛群发短信:谁能找到买学区房的门路?我回:不结婚先买房,写谁的名字?韩牛:操,大老爷们结不结婚都要写女人名字。 2012年的巧克力镇,高中同学王慧坐在我对面。东南亚的天气热烈而自由,黄昏像燃着金色的披萨。慧子不是短发,不是马尾辩,是大波浪卷。王慧给我看一段韩牛刚发来的视频。韩牛和一个五岁的小朋友,对着镜头在吵架。韩牛说,儿子,我好穷啊。小朋友说,穷会死吗?韩牛说,会啊,穷死的,我连遗产都没有,只留下半本小说。小朋友说,那我帮你写。韩牛说,不行,这本小说叫《躲债》,你没这经历不会写。小朋友哇地哭了,一边哭一边说,爸爸不要怕,我帮你写《还债》……王慧乐不可支。记忆里的她,曾经问:我留马尾辫,会好看吗?现在她卷着大波浪,曼谷边郊的黄昏做她的背景,深蓝跟随一片灿烂,像燃着花火的油脂,浸在温暧的水面。对这个世界绝望是轻而易举的,对这个世界挚爱是举步维艰的。你要学会前进,人群川流不息,在身边像晃动的景片,你怀揣自己的颜色,往一心要到的地方。回头可以看见放风筝的小孩子,他们有的在广场奔跑欢呼,有的在角落暗自神伤,越是遥远身影越是黯淡,他们要想的已经跟你不一样了。收音机放的歌曲已经换了频率。听完这首歌,你换了街道,你换了夜晚,你换了城市,你换了路标。你跌跌撞撞,做挚爱这个世界的人。马尾辫还是大波浪,好不好看,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吗?对的,所以,慧子,你不是末等生,你是一等兵。骆驼和他的姑娘文/张嘉佳做菜跟写字一样。写字讲究语感,做菜讲究手感。手一抖,整坨盐掉到锅里,结果狗都咽不下去。有人用闹钟也掌握不到火候,而有人单凭感觉,就能刚刚好。一切技能最后都靠天赋,勤学苦练只能变成机器人,跟麦当劳的流水线差不多。                有个姑娘,是黑暗料理界 的霸主。她做的菜,千篇一律焦黑焦黑的,不可思议的是里面依旧生的,有时候还带着冰渣子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家小狗吃她做的排骨,兴高采烈摇着尾巴,咔嚓一口,狗脸一变,好端端一条金毛当场绿了,她小心翼翼吐出来,嗷嗷嗷叫着,躲到墙角哭到大半夜。             我见识过她最厉害一道菜,清蒸鲈鱼,只花半小时,鲈鱼在蒸笼上被她腌成了咸鱼。  姑娘工作忙碌,在一家外企。尽管如此,每个月总找机会大宴宾朋,摆席当天,她家厨房就是个爆炸现场,我们都喊她居里夫人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她无所谓,眼巴巴望着你,你在她水汪汪的注视中,艰难地去挑个卖相比较正常的。咸鸭蛋甜得像蜜,水饺又厚又圆跟月饼似的,好不容易决定尝尝炒木耳,结果是盘烧糊的鱼香肉丝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的一个朋友骆驼,非常喜欢她,连蹦带跳去她家作客,每次必参加。        他能坚持吃完所有的菜。各种奇怪的食材在他嘴里,一会嘎嘣嘎嘣,一会噗噗冒泡,因为烧得太朦胧,经常肉跟骨头分不清,他就一律用力嚼,嚼,嚼,嚼,咕咚咽下去。     后来两人结婚了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问骆驼:你这么吃不怕出人命?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骆驼说:她一个月才做一次,我就当自己痛经了。                 去年姑娘查出来肝癌晚期,春节后去世。                     城市不时传来鞭炮声,连夜晚都是欢天喜地。我放心不下骆驼,去他家拜年。家里只有他一个人,坐在书房的电脑前,开着文档,我凑前看,是份菜谱。             我说:你要出本菜谱?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骆驼让我坐会,他去蛋炒饭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站在旁边,有一句没一句跟他聊天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他将米饭倒进油锅,然后洒了半袋盐,炒了会,自己吃了一勺。           他砸吧砸吧嘴,说:真够咸的,但是还缺点苦味。                 我突然沉默了,突然知道他为什么在写菜谱,他想将姑娘留下来,但是人没留住,至少能留住那味道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骆驼又吃了一口,用手背擦擦眼睛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他哭了。手背擦来擦去,眼泪还是挂到了嘴角。                  他说,我挺幸运,找了个做菜独一无二的太太,她离开我后,能留给我复习的味道真多。他说,还缺点苦味,你说那个苦味是炒焦炒出来的,还是索性有什么奇怪的作料?   他说,你看电视吧,我继续去写菜谱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说,要不我们去喝杯茶?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他说,不了,我怕时间一久,会将她的做法忘记,我得赶紧写。           我的眼泪差点涌出眼眶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后来我劝他,老在家容易难过,出去走走吧。他点点头,开始筹备去土耳其的旅途。然后一去许久,我曾经想打个电话给他,但是打开通讯录,就放下了手机。          他是带着思念去的,一个人的旅途,两个人的温度,无论去到哪里,都是在等她。那么,也许并不需要其他人的打扰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昨天下午我跟梅茜在自己小店睡觉,一人一狗睡得浑然忘我,醒来已经黄昏。     骆驼推开木门,走了进来。我很惊奇:你怎么找到这儿的?他说:人人都知道在这里。 我磨了杯咖啡给他,得意地说:我不会拉花,所以我的招牌咖啡,叫做无花。     骆驼喝了两杯,我说,再喝睡不着了。他说,睡不着就明天再睡。          聊了许久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骆驼真的去了土耳其,因为姑娘向往伊斯坦布尔,最大的愿望就是学会做那里的食物。他想尝一尝,这样能在梦里告诉她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骆驼说,只有你没打电话给我。大家都劝我,别想多,会走不出来,这样太辛苦。可是,走不出来有什么关系,我喜欢这样,我过的很好,很开心,我只是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。而且我的菜谱快写完了,现在发现,她会做的菜可真多。                 骆驼喝了好多酒,醉醺醺地看着台灯,说:我有天看到你的一段话,觉得这就是现在的人生,我很满足。这个世界美好无比,全部是她不经意写出的一字一句,留我年复一年朗读。 他站到书柜边,摇摇晃晃找了半天,把我的书挑出来,撕了扉页,写了歪七扭八一行字,贴在小店的墙上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他走了后,我翻了翻自己微博,终于找到了这段:                 我觉得这个世界美好无比。晴时满树花开,雨天一路涟漪,阳光席卷城市,微风穿越指间,入夜每个电台播放的情歌,沿途每条山路铺开的影子,全部是你不经意写的一字一句,留我年复一年朗读。这世界是你的遗嘱,而我是你唯一的遗物。我叫刘大黑文/张嘉佳  酒吧刚开的时候,被朋友们当作聚会的地方。后来慢慢知道的人多了,陌生人也逐渐走进来。  有一天下午,我翻出电磁炉,架起小锅,喜滋滋独自在酒吧涮东西吃。五点多,有个女孩迟疑地迈进,我给她一杯水,继续吃。  女孩说:我能吃吗?  我警惕地保护住火锅:不能,这是我自己吃的。  女孩说:那你卖点给我。  我说:你一个人来的?  女孩说:是的。  我说:这盘羊肉给你。  女孩说:但我有男朋友。  我说:把羊肉还给我。  女孩说:已经不是男朋友了。  我说:这盘蘑菇给你。  女孩说:现在是我老公。  我说:大爷的,蘑菇还给我!  出于原则,火锅太好吃,我无法分享,替她想办法弄了盘意面。她默默吃完,说,你好,听说这个酒吧,你是为自己小狗开的?  我点点头,说,是的。 女孩说,那梅茜呢?  我说,洗澡去啦。  女孩说,我也有条狗,叫刘大黑。  我一惊:狗也可以有姓?听起来梅茜可以改名叫张春花。  女孩眼睛里闪起光彩,兴奋地说。是啊,我姓刘嘛,所以给狗狗起名叫刘大黑,他以前是流浪狗。我在城南老小区租房子,离单位比较近,下班可以走回家。一天加班到深夜,小区门口站了条黑乎乎的流浪狗,吓死我了。  我跟它僵持一会,他低着头趴在冬青树旁边。我小心翼翼走过去,不敢跑快,怕惊动他。他偷偷摸摸跟在后头,我猛地想起来包里有火腿肠,剥开来丢给他。  他两口吃完,尾巴揺得跟陀螺一样。我想,当狗冲你摇尾巴的时候,应该不会咬人吧,就放心回家。  他一路跟着,直把我送到楼下。我转身,他停步,摇几下尾巴。我心想,看来他是送我的,就把剩下的火腿肠也丢给他。  我做房产销售,忙推广计划加班很晚。从此每天流浪狗都在小区门口等我,一起走在黑漆漆的小路,送我到楼下。我平时买点吃的,当他陪我走完这段夜路,作为报酬,就丢给他吃。  我尝试打开楼道门,喊他到家里做客,他都是高傲地坐着不动。我进家门,探出窗户冲他挥挥手,他才离开。  有天我发现大黑不在小区门口,我四顾看看,不见他的影子。于是我尝试着喊,大黑!大黑!  这是我临时乱起的名字,因为我总不能喊:喂,蠢货狗子,在哪呢!  结果草丛里悉悉索索,大黑居然低着头,艰难地走出来,一腐一拐。到离我几步路的地方,默默坐着,侧过头去不看我,还挺高傲的。  我心想,结伴十几次了,应该能对我亲近点吧?壮胆上前蹲下,摸摸他的头。  大黑全身一紧,但没有逃开,只是依旧侧着头不看我,任凭我摸他的脑门。  我突然眼眶一热,泪水掉下来,因为大黑腿上全是血,估计被人打断了,或者被车碾到。  他瞟我一眼,看见我在哭,于是舔了舔自己的伤腿,奋力站起来,颤颤巍巍走着。  他居然为我带路,他在坚持送我回家。  到楼下,我把包里吃的全抖在地面,冲回家翻箱倒柜找绷带消毒水。等我出去,大黑不见了。我喊:大黑,大黑!  然后大黑不知道从哪跑过来。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跑,跑得飞快,一瘸一拐的样子很滑稽。  我想是因为自己喊他的时候带着哭腔吧,他不知道我出了什么急事。  我打开楼道门,他还是不肯跟我回去,坐在路边,眼睛很亮。  我抱着他,擦掉血递,用绷带仔细绑好。我说,大黑呀,以后你躲起来,姐姐下班带吃的给你,好不好? 大黑侧着头,偷偷瞄我。  我说,不服气啊,你就叫大黑。大黑!  他揺揺尾巴。  又过了一个多月,我男朋友买房子了,让我搬过去住。我问能不能带大黑?男朋友讥笑我,养条草狗干吗?我就没坚持。  搬家那天,我给小区保安四百块和自己的手机号码。我说,师傅替我照顾大黑吧,这是我号码,用完了你就打电话给我,我给你汇钱。  保安笑着说,好。   和男朋友坐上搬家公司的卡车,我发现大黑依旧高傲地坐在小区门口,但是很认真地看看我。  我的新家在郊区。之前和男朋友商量,买个小点的公寓,一是经济压力小点,二是大家上班方便。再说了,如果买郊区那套一百六十平的,我们两人工资加起来,去掉房贷每月只剩两千不到。我其实不介意租房子住,何必贷款把我们的生活搞得很紧迫。  我男朋友不肯,说一次到位。我没坚持,觉得他也没错,奔着结婚去。  搬到郊区,我上班要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,花掉一个半小时。  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幸福,直到他说,要把他母亲从安徽老家接过来。我这才知道,他为什么留了个房间一直空着。  不过孝顺永远无法责怪,他父母许久前离婚,妈妈拉扯他长大。我说好啊,我同意。  他妈妈来我家之后,虽然有些小磕碰,但每家每户都避不开这些。他妈妈是退休教师,很节俭,我们中饭不在家吃,她自己经常只买豆芽凑合,可给我们准备的早饭晚饭永远都很丰盛。  几个月后,我加班至后半夜才到家。家里灯火通明,男朋友和他妈妈坐在沙发,我觉得气氛奇怪。男朋友不吭声,他妈妈笑着说,欣欣,你是不是和一个叫篮公子的人走得很近?  我脑子嗡一声,这是盘查来了。我说,对,怎么啦?  他妈妈瞟了我男朋友一眼,继续笑着说,欣欣,我先给你道歉,今天不小心用你电脑,发现你QQ没关,我就好奇,想了解你的生活,翻了翻聊天记录。发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,就是你和那个蓝公子,有很多不该说的话。  我全身血液在往脑门冲。  蓝公子,是我的闺蜜,是女人。她其实跟我男朋友还认识,属于那种人前冷漠人后疯闹的脾气,QQ资料填的男,ID蓝公子,喜欢跟我老公老婆乱叫。  这他妈的什么事儿。  男朋友一掐烟头,说,刘欣欣,你把事说清楚。  我站在过道,眼泪涌出来。因为,书房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,我所有的资料丢得满地。卧室里衣柜抽屉全部拉开,我的衣服扔在床上,甚至还有内衣。  我抹抹眼泪,说,找到什么线索?没找到的话,我想睡觉了,我很累。  男朋友喊,说不清楚睡什么?你是不是想着分手?  我咬住嘴唇,提醒自己要坚强,不可以哭,一字一句:我没说要分手。  男朋友冷笑:蓝公子,呸!刘欣欣我告诉你,房产证你的名字还没加上去,分手你也捞不着!  我忍不住喊,首付是我们两家拼的,贷款是我们一起还的,你凭什么?  男朋友说,就凭你出轨。  出轨。这两个字劈得我头昏眼花。我立马随便收拾箱子,冲出门。他妈妈在后面拉我,说,欣欣,到底怎么回事,外面那么晚别乱跑呀!^  我说,阿姨,您以后要是有儿媳了,别翻人家电脑吗,那叫隐私。  男朋友在里头砸杯子,吼着:让她滚!  我在郊区马路走很久,拖着箱子一路走一路哭。闺蜜开车来接我,聊了通宵。  她说误会嘛,解释不就完了。我说,他不信任我。闺蜜说,你换位思考一下,从表象上来看,的确有戴绿帽子的嫌疑。  我说,再回去岂非很丢脸?  闺蜜说,不急,我这住两天。他们家也有不对的地方,翻聊天记录就是个坏习惯。你别看他们现在牛逼哄哄的,你两天不出现,彻底消失,他肯定着急。  我将信将疑,关机睡觉。   混混沌沌睡了几个小时,打开手机,结果一条未接来电也没有。我觉得天旋地转,心里又难受又生气。  第二天开始,男朋友有点急了,电话一个接一个。问我在哪里,我不肯告诉他。  第三天,他妈妈亲自打电话给我道歉,说翻电脑确实是她的不对,希望能原谅老人家。但是我们年轻人之间都谈婚论嫁了,还是坐一起多沟通比较好。  可我依旧觉得委屈。脑海里不停浮现一个场景:半夜自己孤独走在马路,一边哭泣一边拖着箱子。  我害怕将来还会重广。  第四天,男朋友打电话,两人沉默,在听筒两头都不说话:就这样搁在耳边半个多小时,他说:那冷静一段时间吧。我说,好。  半月后,我本来想上班,结果迷迷糊糊走到以前租的小区。保安看见我打招呼:刘小姐,好久不见了啊。  我突然想起来,急切地问他,大黑呢?  保安笑嘻嘻地说,没事,他现在是小区接送员。只要老人小孩回小区,他就负责从小区门口送到家。大家也乐得给他点吃的,都挺喜欢他,你看一条狗现在都能勤劳致富了。我刚看到好像吴大妈买菜回来,估计大黑又去送她了。  听到大黑变成小区明星,所有人都爰他,我心里有点失落。跟保安也没啥好聊,就走了。没走几步,听见保安喊,大黑!  我转身看到,大黑啪嗒啪嗒从拐角跑出来,突然一怔,张大嘴呆呆看着我,眼睛里露出惊喜,我相信他是笑着的呀!因为这是他笑着的表情呀!  我蹲下来,招手:大黑!  大黑低头吭哧吭哧走近我,第一次用头蹭我的手。  我说,大黑,你还好吗?  大黑用头蹭蹭我。  我站起来说,大黑,姐姐下次再来看你!  保安说,大黑,回来,姐姐要走了!  大黑揺揺尾巴,我走一步,他就跟着走一步,然后走出了小区。我不敢走了,停下来喊,大黑,回去!  他不肯,贴上来用头蹭我。  我眼泪差点掉下来,说,大黑,现在姐姐也没有家了,你回去好不好?  保安快步赶上来,拽着大黑往回走,说,大黑从来没走出过小区,这次他是怎么了? 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,昏头昏脑走到广场,坐在长椅发呆。手机响了,一个陌生号码。  接通,是保安:“姑娘,我把大黑关在保安室里,他不停狂叫,疯狂扒门。我拗不过,就打开门,他立刻跟一支箭一样,窜了出去,转眼就看不见了。我估摸他想找你。狗一辈子就认一个主人,要是方便,姑娘,你就带着他吧。”  我放下电话,站起来四下张望,喊,大黑!大黑!  然后广场一个角落,钻出来一条黑狗,很矜持地走到我身边,熟门熟路趴下来,把头搁在我脚面。   我摸摸他的头,眼泪掉在他脑门上。  电话又响,是彩信,房产证照片,有我的名字。  男朋友打电话,说:欣欣,我们不要折磨对方了。其实第二天我就去申请加名字,刚办下来。你看我置之死地而后生,你要是还跟我分手,我人财两空。妈妈想搬回安徽,我觉得很对不起她。  我哭着说,你活该。  他也哭了,欣欣,你别再理蓝公子了。  我说,我现在就住蓝公子家里。  他说,欣欣你别这样,你能回来吗?  我说,去你大爷的,蓝公子是小眉,女的好吗,我去你大爷的。  他说,那,欣欣,我们结婚好不好?  我拼命点头,说,好。你让阿姨别走了。  他说,嗯。  然后我又看看大黑,说,必须把大黑接回家。  男朋友说,你在哪儿,我来接你们。  我告诉他地点,放下电话,觉得天都比以前晴朗,指着大黑说:喂,从此以后,你就叫刘大黑!  刘大黑说:汪。  刘欣欣一直自顾自把故事讲完,我送她一瓶樱桃啤酒,说,后来呢?  刘欣欣说,我下个月去安徽办婚礼。   刘欣欣说,大黑死了。  我一愣,说,啊?  刘欣欣说,大黑到我家一个礼拜,不吃不喝了。婆婆比我还着急,请几个医生来看。医生告诉我们,大黑年纪老了,九岁了,内脏不好,没什么病,就是要死了,不用浪费钱买药。但婆婆还是花了一万多,说必须要让大黑舒服点。  刘欣欣擦擦眼泪,说,我下班回家。婆婆哭着告诉我,大黑不吃不喝,一点力气都没有,我一上班去,他还会努力爬起来,爬到大门口,呆呆看着门外,一定是在等我回家。  刘欣欣眼泪止不住,说,婆婆每天买菜,做红烧肉,做排骨汤,可是都等我回家了,大黑才会吃一点点。我要摸着他的头,喊,刘大黑,加油!刘大黑,加油!他才吃一点点,很少一点点。  你知道吗,后来我请了几天假,陪着大黑。他就死在我旁边的,把头搁在我手里,舔了舔我的手心,然后眼睛看着我,好像在说,我要走啦,你别难过。  刘欣欣放下酒瓶,说,我现在想想,大黑那天为什么追我,为什么在保安室里发疯,为什么跑那么远来找我,是不是他知道自己快死了,所以一定要再陪陪我呢?  我送她一张卡片,上面写着:我希望和你在一起,如果不可以,那我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,永远陪着你。  刘欣欣说,谢谢你,我喜欢梅茜,你要替我告诉她。  我点点头。   她前脚走,店长后脚冲进来,喊:老板你个狗逼,又送酒,本店越来越接近倒闭了!  我说没啊,人家有给东西,你看。  欣欣送我一张照片,是她的全家福,男孩女孩抱着一条大黑狗,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。  照片反面有行清秀的字迹:一家人。住在沙城里的废话流文/张嘉佳104年的时候心灰意冷不想劳动,每天捧着电脑打牌,一打十几个钟头。但我的技术很差,毫无章法可言,唯一的优势是打字快,于是创造了自己的战术,叫做废话流。一发牌,我就开始在聊天框里跟玩家说话:“赤焰天使,你娘舅最近身体好吗?”“天使为嘛是赤焰的呢,会炖熟的,你过日子要小心。”“咦,苍凉之心,好久不见你怎么改名字了?”“毛茸茸你好,帮帮我可以吗,我膝盖肿肿的呢~”结果很多玩甲忍无可忍,啪啪啪乱出牌,骂一句我去你大爷就退出了。这样我靠打字赢了打牌,赚到胜率75%。后来慢慢不管用,我又想了新招。我在对话框里讲故事。 系统发我打字:“从前有个神父,他住的村子里最美的姑娘叫小芳。突然小芳怀孕了,死也不肯说是谁的孩子。村民就暴打她,要将她沉猪笼,小芳哭着说,是神父的呢。村民一起冲进教堂,神父没有否认,任凭他们打断了自己的双腿。过了二十年,竒迹发生了。”然后我就开始打牌。对话框里一片胡乱,其他三个人在嚎叫:“我弄死你啊,发生了什么竒迹?去你妹的,老子不打了,你讲话能不能完整点?”就这样,我胜率再次冲到80%。废话流名声大霆,还有很多人来拜师。我一看胜率都50%以下,头街全部赤脚,冷笑拒绝。正当我骄傲的时候,跟我合租的茅十八异军突起,自学成才。这狗逼太无耻,他发明的属于废话流分支:诅咒术。比如好端端大家在打牌,茅十八打一行字:大慈大悲普度众生观世音菩萨,圣洁的露水照耀世人,明亮的目光召唤平安,如果你想自己的父母健康,就请复述一遍,必须做到,否则出门被车撞死。我去你的三姑夫!当时强迫转发还不流行,被他这么一搞整个棋牌间里一片手忙脚乱,人人无心计算。一局没打完,他已经依次请过太上老君,上帝,耶和华,圣母玛利亚,招财童子,唐明皇,金毛狮王谢逊,海的女儿……我输了。茅十八这人生活中安静沉默,就连打电话基本只有三个字:“喂。嗯。拜。”他成为废话流宗师,让我瞠目结舌。2我跟茅十八的友谊一直维持,09年甚至一块自驾去稻城亚丁。当时他带着自己女朋友荔枝,开到冲古寺,景色如同画卷,层峦叠嶂的色彩扑面而来。我知道茅十八的打算,他紧张地发抖。 他跪在荔枝面前,说:荔技,你可以嫁给我吗?才一句话,后半句就哽咽了,那个“吗”字差点没发出来,将疑问句变成祈使句。荔技说:怎么求婚也就一句话,你真够惜字如金的。茅十八一边抽泣,一边说:荔枝,你可以嫁给我吗?荔枝说:好的。茅十八给荔枝戴戒指,手抖得几乎戴不上。我和其他两个朋友冒充千军万马,声嘶力竭地嚎叫,打滚。10年荔技生日,茅十八送的礼物是个导航仪。大家很震惊,这礼物过于奇特,难道有什么寓意?茅十八羞涩地说,他倒腾了一个多月,把导航仪的语音文件全部换掉了。我兴奋万分,逼着荔枝开车,一起尝试茅十八的研究成果。这一尝试,我彻底回想起茅十八称霸废话流的光荣战绩。在开车兜风的过程中,导航仪废话连篇:歇逼,前面有摄像头。这盘搞不定了,我找不到你想去的地方。大哥你睡醒没有,这地址错的啵?大家乐不可支。最牛逼的是在等红灯,导航仪里是茅十八的声音,严肃地说:手刹还拉好了?万一倒溜怎么办?你不要按喇叭,按喇叭搞屌啊,前头是个活闹鬼的话马上来干你,你又干不过他,老老实实等不行吗,哦,你没按喇叭,算老子没讲……大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荔枝花枝乱颤,说,你平时不吭声,怎么录音啰嗦成这样?茅十八说,上次去稻城,你不是嫌导航仪太古扳,不够人性化吗,我就改装一下,以后开车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。荔枝拿起导航仪,随便一按,导航仪尖叫:你不会是想关掉我吧,老子又没犯法,你关,你关,回头老子不做导航仪了,换根二极管做收音机,你咬我啊……所有人叹服。311年茅十八和荔枝分手。 荔枝把茅十八所有送她的东西,装个盒子,送到我酒吧。我说,茅十八还没来,在路上,你等他吗?荔枝揺摇头,说,不等啦,你替我还给他。我说,他有话想和你说的。荔枝说,无所请了,他一直说得很少。我说,荔枝,真的就这样?荔枝走到门口,没回头,说,我们不合适。我说,保重。荔枝说,保重。那天茅十八没出现,我打电话他也不接。去他在电子城的柜台找,旁边的老板告诉我,他好几天没来做生意了。最后在一个小酒馆偶尔碰到,他喝得很多,面红耳赤,眼睛都睁不开,问我,陈末,你去过沙城吗?我想了想,是敦煌吗?他摇头说,不是的,是座城市,里面只有沙子。我说,你喝多了。他趴在桌上睡着了。4就这样,荔枝的纸箱子放在我酒吧,茅十八从来没有勇气过来拿。有天店长坐我车回家,拿个导航仪出来玩,我看着眼熟,店长撇撇嘴说:乱翻翻到的。 她一开机,导航仪发出茅十八的声音:老子没得电了你还玩。吓得店长鸡飞狗跳,说见鬼了,抱头狂嚎。我打电话给茅十八,东西还要不要?茅十八沉默一会,说,不要了,明天回老家泰州。我说,回去干吗?茅十八说,家里在新城商业街替我租个铺子,我回去卖手机。我忽然心里有些难过,也没有话,刚想挂手机,茅十八说,卖手机挺好的,万一碰到个年轻貌美的姑娘,成就一段姻缘,棒棒的。我说,你加油。茅十八说,保重。我说,保重。512年8月我心情很差,开车往西,成都喝了顿大酒,次曰突发竒想,还是去稻城看看。虽然只有一个人,但沿途听着导航仪茅十八的胡说八道,一会“跑那么快作死,掉沟里面我又不能帮你推”,一会“一百米后左拐了,妈逼你慢点”,倒也不算寂寘。我觉得茅十八真是天才,我忘记插电源,亮红灯后导航仪在疯狂地喊:老子没得电了老子没得电了,你给点电老子啊!我差点笑出来,赶紧插电源。翻过折多山,跑马山,海子山,二郎山,但看牛奶海和五色海的话,要自己爬上去。我觉得很累,于是停在冲古寺。绿的草,蓝的水,红的叶,白的山,我看看这一场秋天的童话发呆。 导航仪突然嘟的一声响了。是茅十八的声音:“荔枝,你又到稻城了吗?这里定位是冲古寺,我向你求婚的地方。抵达这个目的地,我就会对你说:因为是最蓝的天,所以你是天使。你降临到我的世界,用喜怒哀乐代替四季,微笑就是白昼,哭泣就是黑夜。我喜欢独自一个人,直到你走进我的心里。那么,我只想和你在一起,我不喜欢独自一个人。我想分担你的所有,我想拥抱你的所有,我想一辈子陪着你,我爱你,我无法抗拒,我就是爱你。荔枝,我在想,当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,是我们的结婚一周年呢,还是带着小宝宝自驾游呢?我站在那一天的天空下,和今天的自己,一起对你说,荔枝,我爱你。”听看导航仪里茅十八的声音,我眼泪涌出眼眶。那一天在云影闪烁的山坡,草地无限柔软,茅十八跪在女孩前,说,荔枝我爱你。今天在云影闪烁的山坡,草地无限柔软,茅十八的影子跪在女孩的影子前,说,荔枝我爱你。这里无论多美丽,对于茅十八和荔枝来说,已经成为沙城。一个人的记忆就是座城市,时间腐蚀着一切的建筑,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。如果你不往前走,就会被沙子掩埋。沙城就是一个人的记忆。偶尔梦里回到沙城,那些路灯和脚印无比清晰,而你无法碰触,一旦双手陷入,整座城市轰隆隆地崩塌。把你的喜笑颜开,把你的碧海蓝天,把有关于我们之间所有的影子埋葬。如果你不往前走,就会被沙子掩埋。所以我们泪流满面,步步回头,可是只能往前走。哪怕往前走,是和你撺肩而过。 我从你们的世界路过,可你们也只是从对方的世界路过。哪怕寂寞无声,我们依旧都是废话流,说完一切,和沉默做老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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